第211章 说晚安了。
周拟站在尸山前，双手搭在身侧。
“在医院里，想要长命百岁。”
“我也想上211。”
“我想要吃一辈子巧克力。”
“当然，最重要的还是想有价值地活着，希望所有人都能记住我。”
周拟闭上眼睛低头笑了起来，再抬头时，睁开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。
“多亏了不死城。”周拟说，“多亏了樊诩，我才能有今天。”
“割下来的脸皮真好用啊。这就是人类文明。人类的社会让我变得好安静……好安静……只要我谦和，能做代表，他们就都愿意相信我。”
“就像被强行塞进一个躯壳里，每天我都对着镜子说，周拟，早上好，今天发生了什么事？”
“今天，我终于能好好活着了。”
火车就像一座大桥，二十三岁的晚风好像把他的所有忧愁都吹散了。
“新的可许……我。”周拟在其他两人的凝视从尸堆里割下一只胳膊，将指骨弯成花状。
“不对。”
他将手臂随手一扔，一步一步走回了不死城。
新的樊可许应该在不死城里。
周拟从副本走到不死城，从黑夜走到白天。
果不其然，那具冰棺，周拟看到不死城真正躺着的樊可许，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，和那匍匐在他身边的幻象一模一样。
樊诩似乎等待多时了。
“罪孽，早上好。”
“……早上好。”周拟挤出一个微笑。
“可许……和我回家……”
周拟刚想过去拥抱樊可许，却被樊诩止住了。
“罪孽。”樊诩审问他，“母神之下，你敢和她说一句真话吗？”
“嗯——？”
“你早就在火车里塞好了雾，是吗？”
“是的。”周拟干净地回答。
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樊诩继续说。
“你这么可怜，永远离不开这种致幻的东西吗？”
“你知道自己没有异能吗？”
“我知道。”周拟说。
“是的。”
“原来是这样。”樊诩说，“你提前进入剩下百分之二十的副本里，在每一节副本都放了一捧桔梗花，你势必要见到她。”
“是的。”
“原来是这样。”樊诩说了最后一句话，“你也一直都知道，你脑内的樊可许，你爱的她，全部都是假的。”
“母神之下，切勿说谎。”
“……是的。”
“我的「主宰」，我的「可许」，全部都是假的。”
周拟整张脸都在扭曲着。
“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……”
“你真可怜。”
樊诩低着眼。
“那当然是因为。” 樊诩说，“我想让你来看看真正的母神。”
周拟突然瞪大眼睛，他看见了现在所谓的母神。
他的樊可许的身体缓缓飞升，散着淡淡的光芒。
头发竟然有些发白，可睁开的还是那双蓝绿色眼睛。
樊诩把樊可融合了。
“樊诩！？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！”周拟崩溃地大哭起来，“樊可许那是具尸体啊！！你拿你妹妹对着她做那些事，你就不觉得膈应……你他妈不觉得恶心吗！！！”
“你也知道恶心啊。”
“那也比你去深吻一个尸体强百倍。”樊诩说，“出于无奈，我没办法。如果我妹妹能一直活下去，我愿意为她牺牲整个副本。”
“呃，呃呕——”周拟跪了下来干呕。
“罪孽。”
这时母神睁开了眼睛。
她看见扑通一下心悸，摔在地上的周拟。
“你是谁……？”周拟胆怯地问。
“樊可许。”“可许……可许……我……”
周拟一听这话，立马有了反应。
“我是周拟……你看看我……我是你的……小周哥啊。”
他狼狈，脆弱，耻辱趴在地上，爬向前去，妄图蹭一蹭他爱人的脚踝。
可他爱人不是他爱人，母神也不是母神。
他连樊可许的脚都够不着。
“可许……可许……”周拟慌不择路地泪流满面，“求求你，你不是答应过我……你会接纳我的吗……”
“求求你，你骗我一句，爱我一下吧……”
“罪孽。”
高高在上的母神用她空灵的声音说。
“我在乎你。”
“但我不能爱你。”
“别再自己骗自己了。”
周拟崩溃了，他人生以来第一次嚎啕大哭。
“樊诩，我他妈恨死你了，去死，你全家都去死啊！！”
“我家里人早就死了。”樊诩接话。
“滚！！！！”周拟涨红了眼睛。
原来无论现实还是新世界，从来都只是一群普通人，这里本没有神。
闹剧就像公交车难题，当一个小偷在公交车里时，势必会因为无人作声而收获颇丰。
周拟怔怔地趴在地上，他不说话了。
他不说话，是因为他对这个世界终于认栽了。
这次他骗不了自己了。
从所有人都看不见樊可许开始，从她脆弱的片段开始，从她在涉及到「罪孽」的时候百呼不应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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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拟一直都知道，樊可许不存在，他的异能也不复存在。
就像他欺骗养老院的护士一样。
一枚硬币可以换什么呢？
第一个是兑换，第二个是对调，第三个是洗脑。
第四个，一个假象。
假象他的主治医生曾经对他说过这句话，驱使他自己相信主治医生曾经对他说过这句话。
他曾经坐在庄以生的桌前，思考着。
打决赛，他势必要有震慑世界的东西。
可是这个世界里，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获得异能？
为什么人人都有异能，就他没有？
因为所有人都在基于自身，拥有希望，信念和特质吗？
如果这就是人格特点。
那他呢？
他现在就不能拥有一个一看就属于他的异能吗？
同样的理由，周拟用大脑在欺骗自己的同时保持清醒，欺骗自己拥有异能，才可以利用雾，保持清醒，又知道自己是全副本唯一一个没有异能的人。
一定可以的，他的身体早就已经飘雾了。
周拟给严重喂了他的血，给剩下的副本塞进了过量白雾，都在等这一刻。
只要榨取蒋欣童的异能，他就可以好好地让所有人看见「他」。
就像曾经榨取蒋然一样，让全世界都有他的痕迹了。
“……”
周拟不说话，垂下了眉。
可是吸雾，杀人，产生幻觉，他真正死心塌地能感受到的爱，他求之不得希望每时每刻在他身边的爱，原来只是他拼尸时自我捏造的幻觉。
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无谓的依赖，和为了他的私自而做出的无私的牺牲。
世界上本不存在这种畸形的爱。
世界上可以有一千二百万个周拟，唯独不会有一个樊可许。
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樊可许。
“我一直都知道……”周拟有些自嘲，他趴在地上抽搐的样子，一旁跟着来的程亦然看了恶心。
“我也在局中局。”
周拟慢慢地爬起身，大汗淋漓地好不容易稳住了重心。
他颤抖地哭道。
“我的……大脑从来不会输给你们……”周拟用自己的那把刀突然抵住颈动脉，刀刃剐蹭皮肤，蹭得一声锯断喉咙。
咚！
他的脑袋被自己完好无损地砍了下来！！
只是奇怪的是，没有喷溅的血液，周拟的身体促使着他的两条胳膊控制住脑袋，用力往上一抬，惊人的一幕就此发生。
他的头和脖子被完完全全地分开了，但中间藕断丝连着许许多多的雾的粘液。
“你瞧。”周拟浮肿的眼皮下渗出沥青状液体，被黏液包裹的声带震动着。
“我早就是雾人了。”
……
程亦然倒吸一口凉气，看着这一幕。
他转头看了看樊诩，好像没什么反应。
“你自己也触碰过太多雾，这样是理所应当。”
“啊……”周拟的双手托着自己的头颅，笑出声，“是啊，那不是必然的么。”
“我当然……”
“罪孽——”
母神发话了。
“我存在，我有爱，包容，怜慈。”
“我慈爱，我帮扶，每一个身处绝境的人。”
“让我来帮帮你吧。”
“等等……什么……”
周拟只觉得不对，还没来得及叫，便被一股淡淡的光环绕。
他的身体被母神修复了，脖子被修了回去，从白发变成了黑发。
“我不……我不要这样！！！”周拟喊道，“别动我！别动我啊啊啊啊啊啊！！！”
他瞪红了眼。
“可许，别动我！！不要救我！！！你在侮辱我吗？！你在瞧不起我吗？！不要施舍我！！！！！！！！”
“求你了……不要这样……”
周拟跪在地上，原先满头白发已经褪去，变短，变黑，他捂住自己的脸迟迟不肯撒手。
迫于无奈，他还是松开了手，和程亦然对上了眼神。
这是他原本的样子。
周拟，那个形似健康的周拟。
“我不要你们怜惜我！！！！！”周拟像个孩子一样发出哀鸣，“我不要你们这样可怜我！！！”
“樊诩哥哥！！！！！”
周拟在溅泪。
“樊可许是你和樊可的名字凑到一起的，凭什么不能有我的一份！！！”
“别耍无赖。”樊诩及时制止。
周拟转而看着母神。
“我就是渴求能在你心里独一无二，我不想你像垂怜他们一样垂怜我。”
“别再用这种善意羞辱我了……”
“我不是在羞辱你。”
母神说。
“你从前杀死的所有人，我都会照顾到。”
“复活，用我自己。”
百人生还，百人之躯，终将要还给百人。
“……”
“你说什么……？”
周拟瞪着母神。
“我为了你。做的一切。你都要。还回去？”
“你为什么，就不能，真正看看我？”
“……真的和我回到现实呢。”
周拟说不出话了。
“不可以，罪孽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不叫罪孽。”周拟睁着空洞的眼睛。
“我叫周拟。”
“周全，无可比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