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安在三七之间

番外一:四年后

张承安十八岁那年,考上了武状元,在一众而立之年甚至到了不惑年纪的武举人中,算是独一份的荣耀。

等他从宫门外出来的时候,陆枫领着一众好友兴奋地冲他喊道:“瞧,咱们状元郎出来了!小阿英,快跟你小师叔打个招呼。”

张承安瞪了他一眼,转手接过他怀里的女童,逗弄道:“小阿英,你莫要听他的,你小叔叔越长大越不稳重了,哪有小时候乖巧听话?”

女童大名陆英,是庄青如和陆槐的长女,才两岁半的小姑娘长着一颗圆呼呼的脑袋,红彤彤的小脸与庄青如如出一辙,唯有那又黑又亮的眼睛和乌黑的眉毛像极了陆槐。

她不怎么爱说话,看见熟悉的小师叔也只会咿咿呀呀地叫着,伸出手要扯他背后的弓箭上的羽毛玩儿。

张承安一边和好友们打招呼,一边分心抬起手直接揪下羽毛塞到她手里,顺嘴道:“得了罢,你这个早年便高中的状元郎就莫要取笑我了。”

陆枫去年下场的时候,一路高唱凯歌,凭借过人的才学将他的兄长踩在脚下,成了陆家唯一的状元郎,也是本朝年纪最小的状元之一。

不过因为年岁太小,他到现在还没有被授官。

陆枫道:“这武举才开六年,哪年的状元不是年近不惑?便是年轻的也及冠了,你这般年纪便能杀出重围,日后定然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!”

女帝在位时已开创了武举,设有马射、平射、马枪、负重等选项,然武举初设时对年龄和身份都有限制,只许十八岁及四十岁之内,六品以上,三品以下的勋贵子弟参加。

新帝登基后放宽了这一限制,增加了战策一科,民间有才能者皆可录用。

张承安摆摆手,“兵马大元帅哪有那么容易当的?我还差得远呢,我只想……”

他只想让某个人看看,他自己便是不学文也可以闯出一片天来。

不过那人却已经看不到了。

陆枫听出了他话中的失落,拍了拍他的肩膀道:“等过段时间,我陪你回一趟襄州罢。”

张弃言张公于四年前回老家休养,在襄州担任刺史期间呕心沥血,不辞辛劳为百姓做事,但因其刚正不阿,遭人嫉恨,不久后便再次遭贬,流放泷州,于三年前忧愤而亡。

那时的张承安还在洛阳,听闻此事后连夜去了泷州,扶棺回乡。

陆槐和季素商等一众学生也前去吊唁。

窝在张承安怀中的陆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伤感,举着羽毛戳了戳他的脸颊,“玩!玩!”

张承安抹了把脸,笑着哄道:“好好好,小祖宗,小师叔陪你玩,莫要戳了,脸都要红了。”

考虑到陆英不能在外面待太久,张承安和陆枫先是与同窗们辞别,约定晚些时候再聚,带着小姑娘回了家。

家里庄青如和陆枫都没有回来,陆父和陆夫人正在家中等候,见他们抱着陆英回来,连忙接了过去。

“小阿英回来了?快叫祖母抱抱!”陆夫人抱着小姑娘亲了亲,眉眼间全是笑。

陆夫人生了两个儿子,从没养小娘子,陆英出生的时候,她是有些遗憾的,不过很快便被乖巧可爱的小陆英征服了,如今在她眼里,什么儿子丈夫全都要往后站,孙女儿才是最重要的。

“祖母!”小陆英甜甜地叫了一句,在陆夫人的脸上留下一坨大大的口水印。

陆枫嫌弃的眼神还没露出来,便被陆父一巴掌拍了回去。

张承安没注意到这些,抬眼问道:“庄姐姐和师兄还没回来吗?”

他们是对自己有信心,还是根本不在乎?

陆父一边逗着小陆英,一边道:“应该快了罢?他们本是在家中等着,可庄家突然来了信,说是在在她兄长被举荐去了工部做事,他们赶过去祝贺了。”

张承安眼睛一亮,“真的吗?庄家兄长竟然能做官了?”

“只是一个小官儿,是洛阳书院的杜院长向工部举荐的。”陆夫人笑道。

杜院长虽不在朝为官,但其乃是当世大儒,想举荐个人进官场还是轻而易举的,不过杜院长自视甚高,他举荐之人才学可以不是最好,但品性定要正直纯善。

庄青岭能得他的认可,可见其心性。

“那这算是双喜临门了?”陆枫道。

“自然算的,听说过段时间便要外派了,在在给薛老太医送了信,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?”陆夫人又道。

自从庄家医馆开业后,薛老太医想着要给外孙女撑腰,亲自在医馆坐镇,但他实在不喜欢洛阳的气氛,在陆英周岁后便再次云游去了。

“这分明就是冷落我。”张承安嘟囔道:“我这也是喜事儿,怎么就不能等了?两个重兄轻弟的。”

正当他还在嘀咕的时候,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
“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在说话,怎么都聚在这里?”庄青如含笑的脸出现在众人视线中。

四年过去,庄青如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,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像是翻天覆地般,沉稳中带着温柔,端庄中带着潇洒。

陆槐站在她的身侧,他似乎变得更加严肃了,眉眼间全是冷冽之气,只有在看庄青如的时候,才会温柔几分。

陆英看见庄青如和陆槐,在两人之间犹豫了一下,张开两只短粗的小胳膊,脆生生喊道:“阿耶!阿耶!”

庄青如哭笑不得,女儿一岁半的时候,并州突发水灾,她作为太医署医官随朝廷赈灾人马前去救治百姓,足足在那里呆了半年有余。

回来的时候,女儿已经快不记得她了,她又花了好久才叫她亲近自己,但平时在她和陆槐之间,她更喜欢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阿耶。

陆槐眉眼瞬间舒展,从陆夫人怀中抱过女儿,闻了闻她身上的甜腻香味,蹙眉道:“你刚刚是不是又吃糖糕了?”

这孩子也不知是继承了谁的喜好,从小便爱吃甜食,他和庄青如想法子控制她的吃食。

陆英连忙捂住嘴,圆溜溜的眼睛左看右看,心虚道:“没有没有,小叔叔吃糕糕。”

陆枫的脸一下子黑了,他就不该看在她可怜兮兮的眼神的份上去买糖糕!

庄青如捏了捏她水润的小鼻子,吓唬道:“你要是再吃下去,就得像阿耶一样喝苦苦的药了。”

陆英想到自己偷喝阿耶的药时那可怕的味道,扭头爬在陆槐的肩膀上,颤抖着小身子道:“不要不要!阿英不喝苦苦的药!阿耶救我!”

陆槐当即便心疼了,抚摸着女儿细软的头发,“好,好,不喝不喝!”

庄青如给了个“你就惯着她罢”的眼神,陆槐只当没看见。

晚些时候,游瑜和她的丈夫抱着小儿子来蹭饭,宁素雪拖着不情不愿的谢子俊也跑来了,还有一众好友们也难得聚在了一起。

唯一可惜的是临欢和游璟缺席了。

临欢是在庄青如成婚一年后出嫁的,同年游璟外放出洛阳,临欢也跟着一同前去赴任,已经快三年了。

热热闹闹吃了晚食,庄青如和陆槐送走了好友们,先去内室洗漱,等她出来的时候,陆槐正将哄睡了的陆英交给乳母带去隔壁房间。

他抱着庄青如狠狠地在她的发间吸了一口,“好香。”

耳畔是他清浅的呼吸,庄青如不自在地扭了扭,瞪他,“不正经。”

陆槐不理,靠在她的脖颈间不动了。

庄青如笑道:“莫要闹了,今儿个游瑜说想让我们家小陆英跟她家阿越定亲,你这个做阿耶的怎么看?”

庄青如自然不会愿意将女儿自小便定下,现在这么说不过是想打趣陆槐罢了。

陆槐的脸果然黑了,他松开庄青如,咬牙道:“她想都不要想!她家那小子性子执拗,不爱干净,小小年轻便会欺负人,咱们家阿英绝不能嫁给这样的儿郎,还有游璟家的那小子,口水都擦不干净,还惦记我家阿英,他在做梦!”

庄青如捂嘴狂笑,范家阿越只比女儿大一岁,性子还定,能看出甚?还有你女儿两岁半了不照样淌口水,也没见你嫌弃啊?

“好了好了,先不说这个了,你知道秦家的事儿了吗?”庄青如忽然说起了另一件事。

“哪个秦家?”陆槐刚一答完,又道:“秦知月?”

庄青如点点头,“她现在可厉害了,整个秦家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,听说他叔父召集了家族中人,说要推举她为族长。”

“族长?”陆槐微微一惊,女族长可没那个家族开过先河。

“是啊。”庄青如道:“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,据说她现在和皇后的关系颇为亲密,秦家人的官路也好,财运也罢,全仰仗她一句话。”

陆槐低声道:“皇后殿下心思颇深,秦知月这样做,却是与虎谋皮。”

皇后也是一个有野心之人,她虽身在后宫,但弄权专国,插手朝政,意图效仿女帝掌权。

他又道:“这是她自己的选择,只要她不去纠缠兄长,这件事咱们莫要多问。”

庄青如想了想,摇头道:“应当不会,她的心早就不在兄长身上了。”

在她用庄青岭威胁自己的时候,庄青如便知晓秦知月对兄长并没有心思,现在兄长不过是个小吏,以秦知月如今的身份,怎么能看的上他?

“没那个心思便好。”陆槐叹了一口气道:“如今这洛阳乱的很,陛下根本震慑不住那些旧臣和世家,后宫又不安分,早晚要出事。”

庄青如拧眉,在她的记忆里,女帝之后,宫里再次发生动乱,新帝登基不过四五年便没了。

庄青如拉着陆槐的手道:“咱们不是说好了吗?明年便想法子外放出去,等朝廷安稳了再回来。”

“我已与上官说了此事,若是有合适的官职便尽快放出去,只是可惜你现在好不容易坐上太医丞……。”

庄青如笑道:“我没事,太医署每年也许安排人去地方协助建学,倒是你才刚去刑部,这个时候外放实在可惜。”

这京官和地方官的区别大了去了,外放容易,想回来可就难了。

陆槐摇摇头,抱着她道:“我并没有封候拜将的心思,与其困守洛阳,不如去地方自在,咱们日后还是有机会回来的,再说了,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,去哪里都不重要。”

庄青如转身回抱住了他,轻声道:“好。”

她想,她的骨子里和薛老太医是一样,都是坐不住的人,在太医署这几年,庄青如觉得自己有些麻木了,她也想去民间看一看,替百姓谋一谋福。

医学之路漫漫长,也许日后她还可以效仿前辈大家,写一本医书流传后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