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8章 儿子真怕不是您
两人说完了正事，嬿婉便想跟进忠说些体己话，只是才开了个头，门口就传来敲门声，以及十五阿哥永琰喊额娘的稚嫩声音。
嬿婉：“……”
进忠已经麻利地下了床，整理好衣裳，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眼，溜了。
嬿婉哭笑不得地看了眼他消失的衣角，下去开了门，捏捏门口永琰的小脸蛋儿：“额娘的小十五怎么这时候来？”
永琰被乳母裹得很厚实，抽了抽鼻子，肃着小脸儿张开手：“额娘抱。”
嬿婉伸手抱住他，看着短手短脚的永琰，眉眼弯弯：“小粘人精。”
一边说着话，一边将儿子抱着进了内室：“饿不饿？叫春婵给你弄点吃的好不好？”
永琰一进到室内，就让嬿婉放下了他，自己爬上了床。
他闻着床上比白天浓重的龙涎香味道，脸板得比之前更厉害了。
但当嬿婉走到了床边问他，他又露出笑脸：“额娘想吃，儿子就吃。”
嬿婉好笑道：“今天怎么这么粘人？”
永琰脸上浮出一点儿红晕：“今天皇阿玛夸四哥五哥九哥了，说儿子最近的进度有点儿慢。”
嬿婉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：“可是额娘的永琰才四岁，就已经比很多大孩子自觉了，你才刚开蒙，却已经表现得极好了。”
永琰望着嬿婉温柔的眉眼，盘腿坐在她面前：“额娘会觉得儿子不争气吗？”
他才这么小，却要板着脸问她这样的问题。
嬿婉心口滞了滞，眼中有些酸涩，轻轻摸了摸他的脑门，柔声道：“额娘希望你能变成很好的人，但额娘更希望你要健康快乐。”
她轻声道：“如果这两者相悖，那额娘会毫不犹豫地希望你选择后者。”
人生的高低起落，她都尝过了，再来一次，她野心更大，想要的更多。
但，她允许自己的儿子选择另外一条她不赞同的路——如果她所求的东西，会叫他痛苦终生的话。
她温柔地摸了摸永琰的脸蛋：“那么永琰自己呢？你想选择怎么样的路？”
永琰肃着的小脸儿上有一闪而逝的复杂，最后挫败地看着嬿婉：“儿子表现得很明显吗？”
嬿婉捏捏他的脸，眼圈泛红：“你是额娘好不容易亲自养大的孩子，即便额娘变了，再养一遍，你也不该变化这样大啊。”
永琰也红了眼圈。
人都说，幼年时不可得的某样东西，待长大后，渐渐会变成一生的执念。
他对额娘的想念大概便是如此。
额娘被囚禁九年，他从处处被额娘疼爱的宝贝孩子，变成了需要小心翼翼，唯恐被皇阿玛牵连怪罪的没爹没娘的孩子。
他甚至不敢在人前提一句额娘，因为被皇阿玛厌弃的话，他将会彻底失去再见额娘的机会。
可人生就是这样无常，他被封为太子，他好不容易登基的那年，也是皇阿玛赐死额娘的那年。
即便他再谋划额娘的死后哀荣又怎样？
即便他追封自己的额娘为皇太后又怎样？
他终究还是不能再见她一面！
甚至于，连额娘的葬礼，他都得小心避开皇阿玛的残余死党，唯恐被提及忤逆先皇，被朝堂攻歼算计。
一步小心，步步小心，可直到死，他都还是忘不了当年额娘牵着他一步步走过的那些日子。
他始终后悔，内疚，惭愧，觉得是自己无用，才会装作没事儿人一样，任由额娘在他看不见的地方，受尽折辱而死。
幸而，再睁眼，他竟然变成三岁幼儿，坐在书房里被先生带着认字。
那一瞬间，他几乎要暴起冲回来，立志要守护好额娘！
但多年来的隐忍让他稳住了，他也幸好是稳住了，然后他看到了大不相同的这一世。
他本该早逝的十四哥，竟然健康茁壮地牵着他去跟额娘请安。
他还多了一对儿双生子的哥哥姐姐！
他额娘，竟然饱受这宫里其他娘娘们的喜爱和崇拜。
就连他皇阿玛，也是待他额娘如同爱妻，哪怕再宠爱其他女子，也绝对维护他额娘的脸面。
而他，虽然年纪小，却因为额娘是皇贵妃，被皇上爱重，被皇后娘娘疼爱，被诸位高位妃嫔喜爱，在御书房里仿佛是个不能招惹的小霸王。
他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，他上面的几个哥哥，四哥九哥虽然并不真心喜欢他，但却也极客气。
五哥六哥把他当眼珠子疼，抓到说他小话的，就护犊子似地满眼凶狠锐利。
就连几个姐姐，也都是草原雄鹰一样的女子，满口都是对璟璱长姐的仰慕，对他的照顾，温柔里透着威风凛凛。
他好像一下子就拿了最简单幸福的话本子，随随便便就能躺赢这一生。
这太美好了，好得像是一场梦。
所以他不敢露出一点儿端倪，假装自己还是那个三四岁的小孩子，直到今天，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额娘，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下。
他眼圈一红，明明不想哭的，却忍不住掉落了眼泪：“儿子真的怕，怕留在这里不能回去了。”
他声音沙哑至极：“这里很好，可儿子只想要儿子的那个额娘。”
嬿婉眼圈红透了，摸了摸他的脑袋，将他抱进怀里，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。
她比旁人都知道眉宇额娘阿玛疼爱的日子有多难过，更知道一个人要往上爬，周围还全是恶意的时候，有多难。
所以那九年，她无数次想死，又无数次不敢死。
她真怕啊，怕自己彻底死了，永琰就真成了没有额娘的孩子了。
可是苦苦熬着，熬着，还是熬不过皇上，这老东西临死前都还不忘让春婵和王婵毒死了她。
说到底，她还是负了这个孩子。
她不想让永琰看见自己的眼泪，飞快抬手抹去，捧着他的脸看他：
“亏得你肯跟额娘坦白，否则，额娘还真怕这一切都是额娘的臆想。”
母子两个执手相看泪眼，竟无语凝噎。
许久，永琰先开口说了些他长大后的事。
嬿婉正听得入神，忽然听见儿子问：“刚刚是谁来了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