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1章 祸福难料

马达快步来到负责宫廷安全的禁卫司,唤出领军将军赵弼,叫赵弼拿来内廷各处的侍卫轮值记录,如他所料,在方湘每日站岗巡逻的区域,都包含着张贵人居住的芳乐殿。

“侍卫们每日轮值处所,你是怎么安排的?”马达放下手中册子,抬头问赵弼。

赵弼端正地行了个拱手礼,答话一贯着军人的利索:“回右丞相,平南将军出任扬州刺史之前,曾交待卑职,宫廷禁卫需谨防私交。卑职不敢马虎,为免各处有私交过甚而致疏于防卫,卑职时常重新排布轮值名单,使各处变换。禁卫司的两位都事,轮流记录实际当值情况,卑职为禁卫司主事,每日至少检查此记录三次。”

马达又看一眼记录的册子,诧异道:“你说时常变换,可我怎么看到,有的侍卫连日来都只巡逻同一处?”

赵弼又拱手作答:“右丞相所指,必是方湘。卑职率领禁卫司,乃原侍卫部改制而来,方湘是原侍卫总管,自是难以服从卑职约束,他身份特殊,卑职也无法如一般侍卫对待。”

马达放下册子,略作严肃之态: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,他在什么位置,就该守所在位置的规矩。你若不一视同仁,连我也要被编派了。”

“右丞相所言极是,卑职日后必定一视同仁,若方湘再有不服,则以军规惩处,届时还望右丞相与夫人担待。”赵弼言罢,深深一躬。

马达走出禁卫司,愁容更多。

军规苛刻,以方湘的德性,迟早得被严惩,到时候,马达将很难跟方晴交待。

可是面对这种说辞,马达若不明令赵弼「一视同仁」,岂不成了明摆的徇私?

思索之间,马达不得不尽快来到璇玑殿。

君臣之礼毕,陈济拿着新制的兵符,走到马达身边:“这是飞龙军的兵符,今日才铸好,你看。”

马达细看,兵符乃青铜所制,上面雕刻着龙,龙鳞清晰紧密,两块兵符合在一起正好是一条完整的飞龙,栩栩如生。

“朕拿左边,右边这一半给你。”陈济将两块严丝合缝的兵符分开,递与马达。

马达双手接过,拜道:“臣定不辱使命。”

“朕今天叫你来,是有事想请你帮忙。”陈济不好意思地笑着,站在那里,好像也不大自在。

马达大概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,他收起兵符,又行礼:“请皇上吩咐。”

陈济先是尴尬地笑了笑,轻声问:“昨天沈家祠堂发生的事……你听说了吧?”

“回皇上,满城皆知。”

“哦……”陈济舔着嘴唇,又愣怔了一会儿,无奈地说:“他们都反对朕娶桃叶,你说该怎么办呢?”

“启禀皇上,他们反对的是桃姑娘正位中宫,倘若只是封妃,自然无人干涉。”马达恭恭敬敬地对答着。

陈济点了点头,又叹道:“朕自然是知道的。可朕对桃叶的感情,你最清楚,她只有做皇后才肯嫁我,而我也觉得,挚爱就该明媒正娶,就该做正室,不然那还算挚爱吗?”

马达没有说话,脑海中却不禁浮现出司蓉被司元赐婚那日,在假山后对他说话时满面泪痕的模样。

陈济继续思考着自己的问题,“朕一定要立桃叶为后,昨天已经闹了这么一场,你觉得,如果朕就这样直接下旨,会有什么后果呢?”

马达答道:“人心叵测,臣不好猜。”

陈济点点头,“我也知道,你没有办法对付他们。但是我已经决定了,就要硬着头皮做到底。桃叶想要一个高贵一点的身份,我和她商量了一下,意思认你的叔父马安做她的义父,以后她就算你妹妹,怎么样?”

马达愣住了,不知该说什么。

一切,都是那么祸福难料。

陈济靠着书桌斜站着,又问:“你叔父……有多少儿女?前一阵,朕曾听见底下人议论说他要挟你给他儿子谋官职?”

“皇上恕罪,并非要挟。只是在皇上抬举臣为右丞相之后,叔父难免对臣有所求。叔父有六子,已故马耽,是其第五子。因有两位堂兄弟旧时曾参与过开河道,略懂水利之事,因此臣才推荐进工部补了空缺,绝非滥竽充数之辈。”

陈济笑点点头,“他们在工部,职位很低吧?”

马达道:“所有官位,不论高低,自然应该量才录用。”

陈济看着马达一本正经的样子,不由得啧啧称叹:“你还真是……满朝文武,谁不为自家人谋前途?稍有才华都能鼓吹成大贤,就你非得丁是丁、卯是卯!”

马达只是颔首行礼。

看着马达,陈济只好摆摆手,“算了,那些事朕也管不着,你还是帮帮朕吧?你叔父既然能开口求你,应该是不记恨当年之事了吧?让桃叶做她的义女,从他家里出嫁,应该不难商量吧?”

马达拱手拜道:“叔父膝下无女,天降隆恩,岂有不乐意的?”

陈济冁然而笑,好像松了一口气:“那就好,你就去告诉他吧。过些天,让桃叶先去他们家住着,你多派人保护,朕会择吉日迎娶。”

“臣遵旨。”

“那就这样,朕等你消息。”

见陈济已没有别的吩咐,马达再次拱手行礼,开始了自己的诉求:“皇上恕罪,臣今日来,有三件事恳求皇上,还请皇上恩准。”

陈济不由得皱眉,咧嘴笑得如同一个苦瓜:“不是吧?怎么连你也有三个条件?”

马达道:“臣不敢跟皇上讲条件,立后是皇上家事,也是国事,难免牵扯众多,甚至波及无辜,臣不得不请命。”

“你要为谁请命?”问出这句话之前,其实陈济心里已经有答案了。

“为定王。”马达伏地,深深一叩首。

陈济冷冷一笑,没有说话。

现在在他心里,最厌恶的莫过于定王陈冲,可因为求情的人是马达,让他很无奈。

马达跪着,继续劝谏:“臣知道,皇上刚下令将人关起来,若很快又下令放人,有损颜面。臣以为,可以对外宣称是桃姑娘为之求情,皇上立后,按常理也该大赦天下,如此皇上有台阶下,定王也需记桃姑娘一个恩情,岂不一举两得?”

“可是朕凭什么放了他?”

“皇上不可能不知道,定王自从入狱,便开始绝食,连水都不喝。万一他就这样死在牢里,皇上当真以为封后大典就能顺利举行了?”

陈济的心愤愤不平,可是他却答不上马达的话,他知道,马达这一字一句都是在为他考虑。

他心烦意乱,一时没有主意,便道:“先跳过第一件事,说第二和第三吧。”

马达拱手道:“第二件是为内弟方湘。内廷宫眷稀疏,每日站岗巡逻不过点卯而已,实在不能有多大出息。臣恳请皇上将他调到您身边,随驾行走,才好多磨炼他。”

陈济满不在意,应声道:“这个容易,不就是御前侍卫吗?降职,着实也委屈他了。第三呢?”

“第三就是,为封后大典隆重些,不如释放张贵人,届时让淑妃和张贵人共同恭迎皇后入宫,如此也能让张贵人感念皇后恩德。”

“你考虑得很周到,朕打算封蓉儿为贵妃,但她肯定不屑于这个位置,应该也不会参加封后大典,朕又不能逼她,也就只好叫司姚和张小宛去撑撑门面。”陈济思索着、打算着。

“还请皇上恩准,放了定王。”马达又把话题扯回第一件事。

陈济揉着太阳穴,只觉得脑仁疼。

马达继续苦苦劝谏:“皇上三思,陈国初立,根基不稳,定王若有三长两短,头一个涣散的就是陈家军。”

“你说得这些,朕何尝不知?可陈冲对桃叶是什么态度?就算放他,也得等过了封后大典吧?不然朕这个皇后就封不成了!”陈济谈到这些,显得十分烦躁。

马达却道:“皇上所虑固然有理,可封后乃国之大事,重臣岂能缺席?更何况,封后总得选个黄道吉日,现如今一切还没有开始筹备,即便礼部神速,也不是三五日能成的。而定王在狱中不吃不喝,又能撑几日?”

陈济听得一个头两个大,不住地在殿内左右徘徊踱步,做不出个决断。

马达一直长跪在地,目光随着陈济的脚步左右移动,默默等待陈济的考虑。

良久,陈济不得不拿出主意:“如果朕答应放他,你能说服他不再反对立桃叶为后吗?最起码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、不去破坏?”

“臣会尽力一试。”

“那你就去试吧。如果你劝不好,那么到了封后大典之前,朕至少还是要把他软禁在家里,朕可不想自己的婚事闹成一场笑话!”

“谢皇上恩典。”马达再次伏地叩首。

“还有,你把张小宛解除禁足的事告诉陈亮,这是朕给他的恩赐,叫他不要再火上浇油了!他应该和你一起劝着陈冲才对,怎么能和陈冲沆瀣一气呢?”陈济心烦地叹气,没有目标地随意瞟着四周。

马达领旨,立即就去执行公务,头一件便是释放陈冲。

没想到,陈冲竟拒绝出狱,反而劈头盖脸地数落了马达一顿,任凭马达苦口婆心从天亮劝到天黑,陈冲也没有丝毫动摇之意。

卓谨使人探听得此事,赶忙来报知陈济。

桃叶一直在偏殿的窗前坐着,对于正殿几时哪个人进去、几时哪个人出来,都看得一清二楚,在卓谨步履匆匆奔向正殿时,桃叶便也走出了偏殿。

采苓等看到,赶紧跟上。

果然,当桃叶走近正殿门外时,听到卓谨正在禀报:“这定王就一直不吃不喝,还扬言要以死明志,报效老郡公的教导之恩。马丞相已经在牢里陪坐了几个时辰了!”

“呵,又把老郡公搬出来压朕……”陈济阴冷笑着。

“定王那般身份尊贵,怎么就给弄到牢狱之中了呢?”桃叶盈盈笑着,已经带着婢女们出现在卓谨身后。

陈济讶然一惊,忙走到桃叶身边,“夜里风大,你怎么过来了?”

“皇上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?莫不是因为定王反对我做皇后,皇上就把他关了起来?”桃叶挑挑眉毛,用诙谐的目光看向陈济。

“不……不是……是因为他刺伤了陈秘。”陈济的解释里带着些慌张。

桃叶继续追问:“那他为何要刺伤陈秘呢?”

陈济绕不过,只得实话实说:“因为沈嫣弑母杀妹的罪证,都是被陈秘查出来的。陈冲维护司蓉,自然也向着沈氏。但朕以为,陈秘乃秉公办案,陈冲当众公然行凶,岂有不抓之理?谁知陈冲入狱后竟以绝食胁迫朕,马达怕他出事,求朕放人,可这陈冲竟还跟朕杠上了,就准备死在里头不出来。”

桃叶听了,恍若无奈地撇撇嘴:“请神容易送神难,如此说来,还是我的罪过呀!”

“胡说,他那脑袋就是个榆木疙瘩,哪能怪你?”陈济握住桃叶的手,一副心疼的模样。

桃叶抿嘴浅笑,轻声道:“我倒有个主意,未必是好主意,但或许能帮皇上快刀斩乱麻……”